最近，查理·芒格接受了播客Acquired两位主持人的采访。这次访谈是在饭前和饭后的时间以接近闲聊的方式进行。快100岁的芒格思维敏捷，谈兴很浓，涉及的话题也很广泛。从股票投资，到Costco的投资逻辑和一般零售业的生意模式，到Berkshire的成功路径以及和巴菲特的合作，再到投资中国、比亚迪和日本商社，如此等等。和以往许多偏重学术性讨论访谈风格略有不同的是，芒格在这次访谈中表现得非常口语化，对许多投资逻辑的解释也更浅显直接。这是一篇能让更多投资者和芒格粉丝受惠的访谈。
访谈过程轻松自由，对有些问题也反复横跳。为了增加可读性，我们在次序上作了一些调整，只在必要处加入问题原文（用Acquired引出），对有些案例也加了一些背景资料，正文内容都是芒格对访谈问题回答的原文。
一、关于股票投资的问题
现在体育比赛当中插播的竟然都是让观众押注比赛结果的广告，美国的赛狗场、赛马场、赌场对美国有好处吗？他们只是很受欢迎。这对整个社会是毫无益处的事情。（Acquired: 巴菲特年轻时好像也从事过押注赛事？）巴菲特在年轻的时候也涉足过这些领域，但是他并不是在赌博，他精确计算赔率，只在有胜算的时候下注。他是在让自己成为庄家，而不是赌场里的赌徒。就是这么简单，这是巨大的差异。
同样的道理，股票市场里的不少散户，他们对公司的基本面和其他相关的知识一无所知，只是赌博股票价格的随机上涨和下跌。如果我对这个世界有管制权，我将对短期收益征税，而且不允许抵消任何损失，最终让坚持这么干的人都走上破产的道路。
现在所有的所谓算法，都只是用过去的数据来预测未来的市场，无一例外。所以像Renaissance Technology这样的算法驱动的交易公司为了获取高额回报，都要承担过高的风险。他们自己其实很清楚这一点。他们年复一年获得高回报的方式就是利用杠杆，杠杆也加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因此，他们在交易量越来越大的情况下赚取的利润率越来越小，这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杠杆风险，这是他们获得高额回报的唯一方法。而我自己不会想要承受这种风险。如果你已经很富有了，还去玩这种游戏，那岂不是个疯子？
（Acquired: 你一直提倡投资标的要少，投资要高度集中。对于如何寻找这样优质的投资标的，你有什么建议？）你对投资标的的认知不太会是一开始就非常清晰和明确的，有的优秀标的你可能会在购买五年后才意识到。你所知道的知识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发挥作用，或者你让自己对标的的理解会变得更好。你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探访，探究公司和所处的行业，你可能就在某个时刻突然领悟了。当你明白自己有了理解优势时，你就应该下重注。你已经认清了标的，你知道你是对的，你就必须在你最具优势的赌盘上下重注。把钱投资好是非常困难的，而且我认为在投资中一次又一次地做到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大多数现代商学院都不教授这一点，这太愚蠢了。
（Acquired：您如何看待Nike这家公司的价值？）我看过这家公司，这是一家时尚公司，我不喜欢时尚公司。我想如果你以足够便宜的价格卖给我Hermes公司的股票，我就会买它。但除此之外，我不会购买任何时尚公司。Hermes已经是由家族的第八代在经营了。他们花了一个世纪才刚刚拥有了一个人们非常信任的品牌。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Acquired: 你对台积电这个公司怎么看？）我并不太喜欢这类公司，我一直更喜欢有自己独立品牌的公司，像苹果公司这样的。
（Acquired：您如何看待一个品牌的价值？）我们很难不喜欢品牌，因为我们很幸运以2000万美元的价格购买了喜诗糖果，作为我们的第一笔收购，我们很快发现我们可以每年将价格提高10%，而且没有人在乎，不会影响销量。我们并没有提高销量或类似的东西，只是提高了利润。因此，在这40年左右的时间里，我们每年将价格提高10%。这是一家非常令人满意的公司。所需的新资本很少，这就是它的好处。
（Acquired：您如何看待包装食品或其他类别里的一些非常知名的品牌？）有很多专业投资者只买品牌商品。他们通常从雀巢开始，他们的成绩比平均水平高出两到三个百分点，但这个办法还是不太容易获得超高收益。包装食品类的定价权好像和口味有很大关系。在我们投资的这类商品中，可口可乐和亨氏番茄酱是有定价权的。亨氏酱汁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人们已经习惯了，而且喜欢它。因此，你可以大幅提高亨氏的价格，而不会影响到销量。但是如果你试图提高Kraft奶酪的价格，每个人都会反抗，终端顾客不太关心奶酪是否是Kraft奶酪。
我只研究两种公司。我是Ben Graham的忠实追随者。所以如果某样东西真的很便宜，即使它是一家蹩脚的公司，我也愿意考虑购买它。我偶尔会这样做。我已经做到了一两次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另一种类型的公司是有伟大品牌的公司。整个技巧是在少数非常便宜的情况下获得它们。像喜诗糖果或者Hermes这样的品类，品牌有很大的定价权，问题是你能买其中一件的机会太低了。因此我不会花太多时间去看，我只相信寻找我可能发现的东西。
二、关于Costco和零售业的投资逻辑
（Acquired: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投资Costco股票的？）我投资Costco非常早，还是在Sol Price创建的Price Club上市后不久，在Price Club与Costco合并之前。我和Sol Price很早就认识，他大我几岁，也有法律方面的背景。当时我的另一位朋友Rod Hills认识Sol Price并知道他在做什么。Hills让我去见见Price。我就开车去参观了他的商店并与Price交谈了。Price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在39岁之前一直是一名普通律师。然后他出去成立了一家专门服务于政府雇员的折扣公司。后来的经历证明Price在零售业方面具有超出常人的远见卓识。Price Club上市后不久我就在公开市场上购买了其股票，一直持有。
后来Costco的另外一位创始人Jim Sinegal邀请巴菲特出任董事，他想要有一位在财务方面懂行的独立董事。巴菲特拒绝了，转而推荐我出任公司的独立董事，这样我又认识了Jim。在我加入Costco董事会之前，他们有过一次严重的董事会冲突。当时的公司主要领导人有Jeff Brotman和Jim Sinegal，Brotman非常聪明，但他不是一个专业零售商。最初的权力设计是将职责分开，Brotman将担任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因为他创立了整个公司。但Sinegal反对：不，我必须担任首席执行官。 这是一次不幸的大型董事会会议，一场巨大的内部斗争，权力斗争最终的结果是Brotman退到了一边，Sinegal全面掌控了公司的管理。
（Acquired: 你曾经向巴菲特推荐过Costco股票吗？）我当然推荐过，但是巴菲特一般对零售业不是很感兴趣，认为这个行业的生意挺难的，也不容易理解。在零售行业曾经不可一世的公司最后都消失了，Sears Roebuck消失了，各个大型百货公司也消失了。所以Costco股票从来都不是Berkshire公司的重仓股、压舱股。
（Acquired: 巴菲特对零售业的偏见是源于早年在Diversified Retailing Company的遭遇吗？）
（一些背景：1966年1月30日，巴菲特、芒格和戈特斯曼成立了一家控股公司 Diversified Retailing Company, 以“收购多元化业务，尤其是零售领域的业务”。巴菲特和芒格随后前往马里兰国家银行申请贷款以进行购买。贷款官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惊呼道：“六百万美元给霍赫希尔德-科恩这小子？” 即使在听到这种话语后，巴菲特和芒格也一如既往地没有质疑自己的判断，继续完成了这笔交易。“我们以为我们是以三流的价格购买了一家二流的百货商店”，巴菲特曾这样描述这笔交易。）
我们在Diversified上是赚了钱的。我们在零售业并没有取得很大成功，但我们赚了很多钱。发生的事情很简单。我们在巴尔的摩买了这家小型百货连锁店。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那个市场竞争太激烈了。当交易结案文件上的墨水干了时，我们意识到我们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所以我们决定扭转局面。任何时候即使让旁人嘲笑你的愚蠢，也比破产要好得多。那笔交易，我们通过无契约债务等方式筹集了一半资金，又以巨大的折扣出售自己的股票来完成。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愚蠢的交易方式。好在其后一次经济衰退期间，我们不停地买、买、买，把所有的钱都直接投入了这支股票来拉低成本。最后我们手里股票的市值翻了三倍。而这些股票又把我们引向另一个我们早期的成功投资案例–Blue Chip Company。
（Acquired: 是什么元素让你对Costco股票情有独钟？）Costco的成功秘诀就是如下几点：
- 他们的售价比美国其他任何一家店都便宜
- 大型、高效的商店，不仅节省了仓储成本，而且使得货物留店时间很短，现金和货物的周转加速
- 以奖励积分的方式给予到店的人特别优惠，客户买得越多，得到的实惠也越多。早在Sol Price的时代，Costco就已经确立了其目标客户群体，就是那些想省钱的富裕家庭。现在看来，这个群体就是个宝藏库
- 让供应商先供货，然后等待Costco的付款。许多货品在Costco给供应商付款前就已经售罄，并已经从会员那里收到现金。这极大地降低了资金成本，这其实是一个轻资产的生意模式
- 无与伦比的选址技巧和巨大的停车场
总结起来就这么几条，这需要大量良好的执行力才能做到。你真的必须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然后每天、每周、每年都充满热情地去做，持续40年。这可没那么容易。商业上的成功往往是商业模式和文化的魔力，40年来一直非常可靠、勤奋、坚定的执行力。
其实在某些垂直零售业，你完全可以通过复制Costco的商业模式来取得成功。Home Depot就是这样一个出色的例子。其创始人Bernie Marcus早年就是完全复制Sol Price给他的样板，在家居百货业开出了新天地，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Acquired：为什么Walmart在与Costco的竞争中没有取得成功？）他们已经被自己已有的想法所困住了，这是每个公司的困境。他们只是无法接受新想法，因为空间已被旧想法占据。他们养成了几乎不花任何钱就获得土地的习惯，因为他们进入的城镇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他们的入住成本几乎为零。他们知道如何打造高效的大型商店，这就是他们的秘籍。因此，他们拒绝为了进入富裕郊区的好地段而付费。Costco只专注于富人居住的好地段，而Walmart就让他们年复一年地这么做。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Acquired: 坊间一直有传闻，说Jim Sinegal的继任CEO想提升一直维持的$1.50的热狗价格，结果被Jim Sinegal否决了。这事属实吗？）这事我不知道。这种事也没有在董事会讨论过。但是我相信这事如果真的放在Jim Sinegal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否决的。
（Acquired: Costco二十多前就已经获得了在中国经营零售业的执照，为什么Costco直到最近才在中国开设第一家店？）他们早先试图在中国开设第一家商店的时候，有人想要3万美元的贿赂，但他们就是不付。这给Jim Sinegal留下了非常糟糕的印象。此后的大约20年里，他甚至没有谈论过要进入中国。直到最近董事会里有人不断地在他耳边噪鼓，他才开始改变主意。
三、Berkshire的成功路径以及和巴菲特的合伙关系
（Acquired: 如果今天让你和巴菲特回到三十多岁的年纪，你们会如何从头开始打造Berkshire？）我觉得让我们从头再来，我们毫无疑问还是肯定会来做投资这一块，我们天生就是要干这个行当的。但是一旦我自己有了足够的钱，我宁愿用自己的钱经营。这是比被迫出售、被迫与投资银行家打交道、被迫与投资顾问打交道、被迫与风险投资者打交道更好的方法。你不需要其他人。致富的意义就在于你不需要别人，所以你不需要和别人相处。
（Acquired: 如果今天让你和巴菲特从头再来，你觉得你们还有可能把它拓展成如今的规模吗？）答案是否定的，我们做不到。我们每个人都取得了异常好的成绩，回想我们的成功路径，以下三个因素至关重要：非常聪明，工作非常努力，而且非常非常幸运。需要三者齐备才能列入超级成功者名单。一个人又如何做才能获得好运？答案是你可以尽早开始并持续尝试很长时间，也许你会得到一两次好运。现在的市场上已经不太有“低垂的果实”可供轻松摘取了。像格雷厄姆所谓的“便宜标的”已经几乎绝迹。现在年轻人做投资的难度比我们年轻时要大得多。你能取得多大的成功，早期的运气其实很重要。我们非常幸运，美好的早年给了我们一个良好的开端。比如我们曾在Blue Chip Company花了大约2000万美元买了一家小型储蓄和贷款公司。当我们最终出清的时候，我们前前后后从那小小的2000万美元投资中拿出了超过20亿美元的有价证券，这些证券进入了内布拉斯加州的保险公司，作为我们基石资本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度过了一些美好的早年，这就是每个人所需要的，美好的早年。
（Acquired: 如果你们从头开始打造Berkshire，你们还是会利用保险公司作为主要的运作载体吗？）把保险公司作为运作载体有一个适用性的问题，这个只适合于有着极大耐心的人。保险公司的运作需要极大的耐心，你几乎不可能指望保险业快速增长暴富，赚钱非常困难，因此需要长期的耐心运作。保险行业就像是一个合法的赌博行业，庄家是有一定的优势的。我觉得一个人足够富有，就可以自我保险，你就不应该买保险产品。为什么你要为他人的愚蠢买单？实际上我自己除了法律要求的车险，不买任何其他的保险产品。
（Acquired：为什么你和巴菲特成为合伙人？）我们俩很相像，我们都希望保证家人的安全并为我们的投资者做好工作等等。我们有很相似的工作态度。如果你们彼此喜欢并且喜欢一起工作，这会很有帮助。但我不使用任何一种固定的公式去套用。许多长期有效的合作伙伴关系都是因为一个人擅长一件事而另一个人擅长另一件事而发生的。这样你们之间就有自然的分工，各自独当一面。
巴菲特自始至终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Berkshire股东的资本安全，而不是其他任何事情。我始终认为我们如果一直以来多使用一点杠杆，我们的资产规模应该是现在的三倍，而且所承受的风险也不会那么大。但是巴菲特不愿意这么干，他不想置股东利益于任何风险的境地。
四、关于中国、比亚迪和日本商社的投资
（Acquired: 请谈谈Berkshire对日本商社的投资交易？）如果你像沃伦·巴菲特一样聪明，这种投资是显而易见的好事，也许是一个世纪会出现两三次的那种难得的机会。日本的十年利率为每年半个百分点。这些贸易公司确实是根基深厚的老公司，已经深深嵌入到日本社会的每个环节。而且他们还拥有所有那些廉价的铜矿、橡胶园。所以如果你可以借十年的钱，成本只有半个百分点，而去购买那些估价很低而且每年支付5%的股息的股票，何乐而不为？没有投资、没有思考、几乎白得的巨额现金流。巴菲特花了很长时间才筹集了100亿美元的投资。这就像上帝打开了一个箱子，倾注了金钱。这钱来得太容易了。当然我们比较幸运，可以凭借Berkshire的信誉，做到这一点，其他人都做不到。如果你一生中能获得一两次这样的机会，那你就很幸运了。
（Acquired: 谈谈你对中国市场的看法？）我对中国市场的立场是，中国经济在未来20年的前景比几乎任何其他大型经济体都要好，这是第一。第二，中国的领先公司比任何其他地方的领先公司都更强大、更好，而且价格便宜得多。因此，我自然愿意在芒格的投资组合中承担一些中国风险。中国市场风险有多大？这不是一个科学问题。但我不介意，不管那风险是多少，比如18%之类的。无论芒格家族的投资组合表现如何，我都没有问题。
（Acquired: 谈谈你对比亚迪的看法？）比亚迪是一个奇迹。比亚迪在中国这样一个拥有大量人才的地方，这使得他们具有巨大的优势。他们解决了电动汽车、电机、电池、加速、制动等方面的许多问题。顺便说一句，当初我们都试图说服他们不要进入汽车行业。当时他们打算收购一家破产的汽车公司，然后涉足汽车行业。我说那是你的坟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理会我们，径直往前走。到今年他们至少要卖出250万辆车，而且还在以极高的增率在疯狂地增长。这比大多数人的加速还要快得多。以这样的增速，难免要犯很多错误。他们早期的经销店建设系统几乎破产了。他们很幸运能够处于电动汽车行业的最前沿，许多错误还不是致命的。他们太具进取心了。王传福是个天才，他是工程学博士，每周工作70个小时，智商非常高。他可以看着某个零件，早上看，下午看，然后他就可以亲手制作出那个零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可以做任何事，他可以做出任何物件。他是一位天生的工程师和全能型的生产主管的合体。这实在是太难得了。王传福是一个狂热工作者，知道如何实际用手制作东西，所以他必须更接地气，他比马斯克更接近生产第一线。而比亚迪实际上比特斯拉更擅长制造东西。
我在比亚迪投资了大约2.7亿美元，现在价值大约80亿美元。它恰好是一家交易量很少的上市公司，我们将其作为风险投资类型的公司购买。如果做得正确的话，风险投资是一项非常合法的业务。如果你想赋予合适的人权力并培养他们，那就帮助他们。你对游戏的技巧了解很多，所以你可以帮助他们经营他们的生意，但又不会过多干扰他们。
原访谈记录文本出自Acquired网站：https://www.acquired.fm/episodes/charlie-munger
